前情提要:
住在以色列kibbutz的一年當中,我不僅認識了各國來的志工,也和很多住在kibbutz的人成為朋友,有可以一起party的年輕人,有只能比手畫腳溝通的小孩,也有年長的爺爺奶奶,他們讓我在kibbutz的生活豐富許多。
巧克力與頭巾奶奶
住棚節(Sukkot)的某天下午,我和室友Juliana站在小商店的自動門前,看到告示才發現我們來晚了,節日期間小商店都提早打烊。
一位看起來約八十歲的奶奶剛好經過,與我們小聊兩句後,決定帶我們回家,看看她家裡有沒有我們需要的東西。其實,我們沒有要買什麼必需品,就是Juliana想吃些甜食而已。
奶奶的家在餐廳旁邊那排房子的其中一間,家裡佈置的很溫馨,充滿了生活氣息,且擺放著許多奶奶的孩子和孫子的照片。我們四處欣賞的同時,奶奶在廚房的櫃子裡翻來翻去,最後,她拿出兩板巧克力,堅持要給我們帶回去吃,希望能讓我們解解饞。

自此之後,我和這位奶奶就成了遇見時會打招呼、聊幾句的朋友,她非常的友善、和藹,每天都笑容滿面,且整個人散發著優雅的氣質。不過,我其實不知道奶奶叫什麼名字,每次都直接稱她為”savta (סבתא) “,也就是希伯來文的奶奶。
私底下,我和Juliana給她取的代號是:「頭巾奶奶」,因為她的頭上總是圍著頭巾,有點像那些傳統的猶太女人,不過她有自己的綁法,每天不同的衣服還會搭配不同的頭巾。
她曾經是天主教徒?
光明節時,餐廳一樓擺放著光明節燈臺比賽的作品,其中老年組做的燈臺大概是最有趣的,上面貼滿了老舊的黑白照片。
延伸閱讀:《我在以色列kibbutz慶祝光明節 - 果醬甜甜圈好好吃! Hanukkah In The Kibbutz》
▼ 老年組的光明節燈臺,全是爺爺奶奶們年輕時的照片。

我正欣賞時,頭巾奶奶走了過來,指著其中一張照片說:「這個是我!在波蘭的時候,某次望彌撒之後拍的。」
照片裡是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,深邃的大眼、捲曲且澎鬆的中長髮,頭上繫著一個蝴蝶結,身穿復古的洋裝,手裡拿著一支蠟燭。我完全看不出來這個小女孩就是頭巾奶奶,不過,真正令我感到奇怪的是,頭巾奶奶是猶太人,她小時候怎麼會去參加天主教的彌撒呢?
頭巾奶奶說:
「我出生在波蘭,在那裡長大。當納粹佔領波蘭,並開始迫害波蘭的猶太人時,我的父母把我送到他們非猶太人的朋友家裡去住,那時我只有八歲。
我與那家人一起生活,假裝自己是他們的小孩,我的『假爸媽』很照顧我,『假兄弟姊妹』也都和我玩在一起。每個禮拜,我和他們一起去望彌撒,讀天主教的聖經、背祈禱文、唱聖歌,『假爸媽』很努力地教我成為一個天主教徒,這樣當納粹來查的時候,才不會發現我是個猶太人,才不會把我抓走。
我被迫忘記自己是猶太人,忘記所有在父母家的生活習慣、猶太傳統。時間久了後,我真的打從心底認為自己是個天主教徒,而且以為就要這樣過一輩子,沒想到有一天我能恢復自己真實的身份。
就這樣,我在這個家庭住了四、五年吧,直到二次大戰結束才離開。」
我看過非常多猶太大屠殺的故事,關於集中營的生活、關於猶太人怎樣到處躲藏、關於非猶太人不顧性命去救猶太人的英勇事蹟。我有點不敢相信,現在,一個活生生的猶太大屠殺倖存者就站在我面前。
後來我才知道,這個kibbutz裡有很多爺爺奶奶都是大屠殺倖存者,而且是真的住過集中營的倖存者,我每天見到他們,卻不知道他們背後有著精彩的故事,大概因為這段經歷太可怕了,沒有人會提起。
再相見
又是幾個月過去了⋯⋯
這天,在印刷廠裡,我完成了一個很怪的訂單,那是一本只有幾頁的小冊子,而且只需要六份。有趣的是,頭巾奶奶是訂購人,她來拿小冊子時和我閒聊了一番,我也才知道了後續的故事。
二次大戰結束後,頭巾奶奶家破人亡,親生父母和兩個妹妹都沒有活下來,整個家族只剩一位遠房的阿姨。在阿姨家寄居了一段時間後,十五歲的頭巾奶奶就自己移民到以色列了。
之後,頭巾奶奶有找回當時收留她、救了她一命的這個家庭,並且回波蘭去探望他們。如今,幾十年過去,「假爸爸」和「假媽媽」都已經離世了,不過頭巾奶奶仍然和她的「假兄弟姊妹」保持聯絡。
這本小冊子裡,用希伯來文和波蘭文寫著頭巾奶奶和這個家庭住在一起時的故事,旁邊配上發黃的黑白照片,還有後來他們再相見時的留影。
兩個星期後,假兄弟姊妹和他們的家庭將要從波蘭來以色列拜訪頭巾奶奶,所以她特別做了這些小冊子,要送給假兄弟姊妹的兒女和孫子,這樣一來,這段感人的歷史才會被繼續傳講下去。
這大概是第一次,我突然感覺到自己的工作很有意義。
▼ 在印刷廠工作常常能碰見有趣的事。

沒有德國、奧地利志工的規定
Kibbutz的志工來自世界各地,以歐洲和拉丁美洲佔多數,但這裡卻鮮少出現德國人和奧地利人。
這個kibbutz的建立者都是來自歐洲的猶太人,他們不是身為倖存者,就是有親人死於猶太大屠殺中,對這些老一輩的會員來說,德國和奧地利是他們的痛處,因此從一開始就講明了不接受德國和奧地利來的志工,除非是猶太人。
這個規定看似有點過於激烈,好幾次當志工們討論到這件事時,都會有人這樣說:大屠殺都已經過了幾十年,這麼久以前的事,也該放下仇恨了吧!他們真的太小心眼了。
說得倒是很簡單!
事實上,我們沒有一個人經歷過那樣可怕的事,大家都生活在優渥平靜的環境,怎麼可能體會那種命在旦夕的窘迫,和失去所有家人的痛苦。
身為年輕人,我們實在不應該批評那些長者們所做的決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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